“夫人,您这身子早不适合生育,怕是会母子俱焚呐”“莫声张”
发布时间:2025-07-10 00:27 浏览量:1
深秋将尽,凛冬初临,一场骤雨突袭,卷落满城残花,零落成泥。
傅府门前,高悬的红绸在风雨中飘摇,那抹喜庆的艳色在迷蒙水汽里晕染开来,固执地不肯褪去。唯独府内深处的秋梨院,一派萧索,清冷得不见人烟。
院门口两个负责洒扫的丫鬟也怠惰得很,只顾嚼舌根——
“昨儿夜里,听说许姨娘惊了梦魇,大人可是衣不解带守了一整宿,今早卯时出来,那眼圈乌青得厉害。”
“到底是打小一块儿长大的情分,自然不同。你可见过谁家纳个妾室,排场竟比娶正头娘子还风光?昨日瞧见那许姨娘进门,我就晓得她福泽深厚。照这架势,咱们这傅府后宅的天,怕是要变喽。”
她们的声音不高不低,却像是长了眼睛,有意无意地往那寂静的院子里钻。
“好一群嚼舌根的贱蹄子!主母娘娘也是你们这等下作东西能妄议的?”
秋霜听得火起,抄起手边的扫帚就冲了出去,惊得那几人慌忙四散。
她气咻咻地回头,却见自家主子许伊宁,正独自坐在那株光秃秃的梨树下,手里执着针线,细细绣着一只鸳鸯戏水的荷包。她眼神空茫,眉宇间笼着散不去的黯然。
秋霜心头一酸,悲愤交加,嘴上便没了顾忌:
“那狐媚子也不知使了什么下作手段,哄得姑爷许她十里红妆、风风光光抬进府来,害您成了这京城的笑柄!您……您还绣这劳什子鸳鸯荷包做什么?奴婢……奴婢真替您不值!”
一阵冷风卷过,打落枝头最后几片枯叶,寒意扑面。
许伊宁恰好绣完一只鸳鸯的翅膀,闻言只是轻轻摇头,声音低哑:“过几日便是阿禹的生辰了,再不动手,怕是要赶不及了。”
相识至今,他只郑重其事地求过她两回——
一是大婚那日,他紧握着她的手,目光灼灼,恳求她此生莫要离弃。
二来,便是去年生辰,他像个孩子般央她绣这只鸳鸯荷包。
他说要将两人的名讳一同绣上,当如这双鸳鸯,一生一世一双人,白首不相离。
可忆起前日那刺目的红妆……
喉间骤然涌上浓重的酸涩,许伊宁指尖一颤,绣花针险些脱手。
恰在此时,院落紧闭的大门被人猛地一脚踹开!
针尖狠狠刺入指腹,尖锐的痛楚让她蹙紧了眉头。
还未及看清来人,一阵她无比熟悉的清冽气息已扑面而至。手腕被一只冰冷的大手粗暴攥住,整个人被一股蛮力硬生生从地上拽起。怀中那方尚未完成的绣品随之跌落尘埃,紧接着,一只玄色官靴重重踏了上去,只余边角一片残破的叶形轮廓。
傅江晨一身绛紫官袍未换,显然刚从衙门归来,眉峰紧锁,眼底凝着化不开的寒霜,开口便是雷霆之怒:
“谁给你的胆子?仗着主母的身份便敢无端磋磨莺莺!我让你好生照料她,你是把我的话当成了耳旁风不成?”
“什么?”许伊宁手腕被他攥得生疼,方才被针扎破的指尖已渗出殷红血珠。
傅江晨眼中却似淬了寒冰:“你明知她刚痛失双亲,身心俱创,身子骨弱!她进府第二日,依着规矩来向你敬茶,你为何闭门不见?!”
回想那日,许伊宁眉头紧蹙,艰难开口:“那日我在房中候了她足有半个时辰,是她遣了丫鬟来报,说是身子不适,来不了。”
这番解释落入傅江晨耳中,却成了苍白无力的狡辩。
他猛地甩开她的手,眼底的嫌恶毫不掩饰。
“到底是她身子不适来不了,还是你存心刁难,让她在冰天雪地里干站了半个时辰?!许伊宁,你心里那点不痛快,我清楚!接她入府前,我同你说得明明白白,她于我,只是恩师遗孤,留下她只为报师恩!你究竟还在闹腾什么?!还是说,你以为坐稳了这当家主母的位置,就无人能动得了你?!”
许伊宁骤然失了支撑,踉跄跌坐在地,那根细小的绣花针因着这一摔,竟整根深深没入了掌心!
她却仿佛感觉不到这钻心的疼痛,一双氤氲着水汽的眼眸,只是固执地、哀伤地仰望着眼前这个居高临下、如同审讯犯人般审视着她的男人。
他也知晓她是当家主母啊。
可仅仅因为许婉莺一句“初次嫁人,只想堂堂正正走一回正门”,他便许下十里红妆,风光抬她入府。
又亲自为她挑选院落,从陈设摆件到伺候的下人,事无巨细亲手安排,唯恐有一丝怠慢惹她不快。
如今,更是为了一个妾室的几句谗言,不问青红皂白便来与她冷脸相对。
他可还记得,当初是他,一字一句,在她母亲坟前立下重誓,此生唯她一人,绝无二心?
冷风如刀,刮过眼眸,许伊宁心头万般委屈翻腾,最终却只是强压下去,视线落在他脚下那被践踏得面目全非的荷包上,终究红了眼眶。
“那是你亲自迎回来的人,你护着、宠着,还不够吗?还要逼着我一同去护她、敬她?傅江晨,你不觉得这般待我……过于残忍了吗?我好歹……是你三书六礼、明媒正娶的妻啊……”
该吵的架,该流的泪,在许婉莺进门之前,她早已耗尽。
此刻的许伊宁,是真的累了,连争吵的力气都已抽离。
傅江晨的眼神却愈发冰冷刺骨:“你当真以为坐在这位置上,就无人能奈何你了?既然如此,你即刻交还管家权!莺莺身子娇弱,受不得折腾,从今往后,她的晨昏定省,一概免除!你好自为之!”
当年,他迎她过门的第一日,便将这象征信任与责任的管家之权珍而重之地交到她手中。
那时他温言软语:“求阿梨管我生生世世。”
如今,他却字字如冰:“从今往后,你好自为之。”
许伊宁本该痛彻心扉。
可大约是这凛冽的风,吹得她面颊麻木,心也僵了。她竟只是低垂了眼帘,顺从地应了一声:“是。”语气平静得听不出一丝波澜。
傅江晨却被她这副逆来顺受、死水无澜的模样,激得眉头紧锁,心头那股无名火更盛。
“成亲不过三载,许伊宁,你怎么就变成了这副模样?!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!哪里还有半分从前的温婉贤淑、知书达理?!”
他携着满腔怒火匆匆而来,又卷着满地枯黄的落叶,恨恨而去。
许伊宁依旧跌坐在冰冷的泥地上,怔怔地望着自己几乎被绣花针穿透的手掌。
秋霜吓得魂飞魄散,手忙脚乱地就要冲出去寻府医。
她却一言不发,只是平静地、缓缓地,用另一只手,拔出了那根深深刺入血肉的银针。
鲜血瞬间涌出,洇红了掌心,也刺痛了许伊宁早已干涸的眼眶。
她怔怔地盯着掌心那片刺目的猩红,半晌,一滴滚烫的泪终于砸落:“傅江晨,不过短短三载,面目全非的,究竟是你,还是我?”
他是不是早已忘了,当年她曾决绝说过的话?
倘若他负心,她必定头也不回,就此离去……
京城的秋雨缠绵不绝,淅淅沥沥,竟一连落了五日。
傅江晨也整整五日,未曾踏足这秋梨院半步。
院墙外,小丫鬟们的闲言碎语总往里头钻——说是那新入府的许姨娘夜夜被梦魇缠身,不得安枕,唯有大人亲自守在榻前,方能得片刻安宁。
秋霜第十次听见这话,面沉如水,抄起一盆冷水便泼了出去,惊得外头一阵低呼。
院内,府医正凝神为许伊宁把脉。
良久,他沉沉叹息一声,收回手:“夫人,您这身子已是强弩之末,若再不设法,恐怕……不如禀明大人,借他令牌入宫延请太医诊治,或能……或能争得一线转机。”
“一线转机?”许伊宁目光空茫地投向窗外,看着一片枯叶打着旋儿飘零,又缓缓转回头,声音轻得如同呓语,“这一线,又能挣得几分活路?”
她这身子骨,其实早在数月前便显了颓势。
那时,秋霜惊觉她新裁的衣裳竟凭空宽大了许多,人也比往日更易疲乏,一日三餐,倒有两顿动不了几筷子。
悄悄请了郎中来看,才知是患上了难缠的病症。
身边人都劝她,赶紧告诉傅江晨,趁早借令牌请太医,多一分生机也是好的。
无人知晓,查出病症的头一日,她便开了口。
可那时,她满心满眼想着“要与傅郎共白头”的念想,她的傅郎,却正为许家的大事小情奔波操劳。
忙着请太医为惊厥昏迷的许婉莺诊治,忙得夜不归宿。
听到她的请求,他连一个多余的眼神都吝于给予:“莺莺才遭此大难,昏迷不醒,正是紧要关头,你和她争抢什么?若真难受,多请几个郎中便是。”
一次、两次、三次……
人心是肉长的,总会疲惫,总会凉透。
他不信,她又该如何自证?
秋霜强忍着泪意,将府医送至院门口。
刚折返回来,那眼泪便如同断了线的珠子,大颗大颗滚落。
“她许婉莺是金枝玉叶,我们夫人难道就不是爹娘捧在手心娇养大的明珠?凭什么她一出现,天底下的好事都得紧着她?”
“这次也是!若非奴婢脚程快了一步,她又要差人将府医截走!奴婢偷偷去瞧过几回,她分明面色红润,好端端的!她就是存心的!她若当真病得要死要活,怎么也不见真去死?偏生整日里变着法子磋磨夫人……”
她心疼地取来厚实的披风,想替许伊宁拢上。
人还未走近,只听房门“哐当”一声巨响,被人猛地推开!凛冽的寒风裹挟着一道冰锥般刺骨的冷笑灌入室内。
“许伊宁,你当真好大的胆子!可知你今日胡搅蛮缠这一通,害得莺莺生生在病榻上疼了半日?你们主仆非但不知悔改,你竟还纵得这贱婢如此无法无天!”
许伊宁的心骤然沉入谷底。
回头,便撞上傅江晨一身清寒官袍,面色阴沉如铁。
秋霜被他那淬了冰的眼神骇得腿脚发软,险些跪倒。
可想到自家主子所受的委屈,一股悲愤直冲头顶,她猛地跪倒在地,额头重重磕在冰冷的砖石上,字字泣血:
“奴婢没错!奴婢只是替我家主子鸣不平!自打那许姨娘进了门,大人您眼里可曾还有半分我家主子的影子?您可曾看见她默默咽下的苦楚?当年您娶我家主子时,在夫人坟前立下重誓,说要护她生生世世!如今怎能出尔反尔,背弃誓言!”
“许伊宁!这就是你调教出来的好奴婢!”傅江晨怒极反笑,眼底戾气翻涌,“公然诅咒府中姨娘,其心可诛!其心可诛!”
话音未落,他猛地抬脚,将一旁的矮凳狠狠踹飞!那凳子挟着风声,“砰”地一声巨响砸在许伊宁身后的墙壁上,震落簌簌灰尘。
许伊宁惊得身子一颤,慌忙伏低身子求情:“大人息怒!秋霜自幼跟着我,性子是莽撞了些,是我管教无方!我保证,从今往后定对她严加约束,再不会出此等差错!求您饶过她这次!”
傅江晨的怒气却如同被浇了滚油,愈发炽烈。
“依我看,你身边就是有这等搬弄是非、挑拨离间的刁奴,才搅得家宅不宁,离间你我情分!留她在,这后院永无宁日!”
“来人!”他厉声喝道,“将这刁奴拖出去,杖责四十!以儆效尤!我倒要看看,往后这府里,还有谁敢放肆!”
“不要!!”
杖责三十已是能要人性命,四十大板,分明是要活活打死!
许伊宁再也支撑不住,踉跄着就要扑过去护在秋霜身前。
手腕却被傅江晨铁钳般的大手死死攥住,动弹不得。
“不要!我求求你!把秋霜留给我!以后我一定对她严加看管!我一定尽心尽力照料许姨娘!实在不行……实在不行我把这正妻之位让给她!只求你放过秋霜!放过她!”
回应她的,只有傅江晨深不见底、冰冷无情的眼眸。
秋霜终究被两个如狼似虎的侍卫拖了出去。
粗重的板子声很快响起,一下,又一下,沉闷地砸在皮肉上。
她在屋内哀哀哭求,秋霜在外头凄厉哭喊。
喊的是她的冤屈,诉的是她的不平,竟无一句,是为自己求生。
许伊宁的嗓子早已嘶哑,苦苦哀求,傅江晨却始终纹丝不动,紧攥的手腕传来阵阵剧痛。
外头的哭喊声渐渐微弱下去,风里弥漫开浓重的、令人作呕的血腥气。
不知过了多久,行刑的侍卫才进来抱拳复命:
“回禀大人,那丫鬟……没挺住,断气了。”
死了?
许伊宁的脑子“嗡”的一声,霎时间一片空白。
跟了她十几年,情同姐妹的秋霜……就这么没了?
傅江晨见她失魂落魄的模样,眉宇间的冷厉终于松动了一丝,出口的话语却依旧刻薄狠毒:
“用她这条贱命,换你长个记性。当了三年傅家夫人,你也该拿出点当家主母的气度和样子了!”
他嫌恶地甩开她的手,转身便走。
临到门口,脚步微顿,又抛下一句诛心之言,如同最后一把淬毒的匕首——
“她既然这般喜欢装病博怜,往后府中所有医者,一律不准踏入她院门半步!也好叫她亲身体会体会,生挨病痛、无人问津,究竟是个什么滋味!”
喉头猛地涌上一股腥甜,许伊宁分不清这剜心蚀骨的痛楚究竟源自何处。
她踉踉跄跄扑到门边,院中青石地上,只余下一大滩暗红黏腻的血污,以及一枚不久前她亲手赠与秋霜、说要给她添作嫁妆的碧玉环佩。
那傻丫头,到死都还在念着她的将来……
可她许伊宁自己,哪里还有什么将来?
她失魂落魄地跌坐在冰冷刺骨的地砖上,那寒意却远不及心底冰封万里的荒芜。
胸口被冷风一激,她再也压抑不住,一股刺眼的猩红猛地从嘴角喷涌而出。
意识如同断线的风筝,迅速飘散。
彻底沉入黑暗前的最后一瞬。
她恍惚看见秋霜穿着那身最爱的鹅黄衫子,远远地朝她招手,笑容灿烂。然后,那影子越来越淡,越来越远。
那样一个活生生的、会哭会笑的人儿,就这样,凭空消失得干干净净。
仿佛从未在这世上存在过。
再睁眼时,许伊宁是被周身剧痛惊醒的。
喉间像被烈火炙烤般刺痛,她蜷缩着按住胸口,下意识唤道:"秋霜……"
第三声呼唤在空荡的房间里消散,她陡然清醒过来——秋霜昨日已经永远离开了。那个曾为她挡下棍棒的忠仆,因替她说了几句公道话,就被她曾视为天地的男人活活杖毙。
泪水不受控制地涌出,浸湿了枕巾。她咬着牙撑起身子,指尖深深掐进掌心。秋霜陪了她十三年,生前未能护她周全,死后总要让她入土为安。
还未踏出院门,外头已传来急促的脚步声。守门的小厮通报说,有个自称娘家府邸的丫鬟在门外急得团团转,说有要事相求。
时隔半年再见娘家人,许伊宁还没来得及整理仪容,那丫鬟已扑通跪倒在地,哭得双眼通红:"老夫人突发急症,郎中说若有一颗千金丹或能保命,求小姐救救老夫人!"
当年傅江晨南下治水染上时疫,皇上特赐两枚千金丹。他用了一颗,剩下一颗至今收在库房。自傅江晨执意纳许婉莺为妾,许家便与傅家断了往来,如今也只能托她求药。
许伊宁在傅府寻了一整日,最终在许婉莺的落英院前拦住了人。她刚吐过血,脸色苍白如纸,却仍挺直脊背跪下:"求夫君垂怜,将千金丹赐予我,救祖母一命。"
傅江晨垂眸看她,眼底翻涌着许伊宁看不懂的情绪:"许伊宁,你怎会变成这般模样?非要断尽莺莺的生路才肯罢休?"
"我……"许伊宁茫然抬头,却见对方眸中寒意更甚:"昨日你让丫鬟强行带走府医,害莺莺疼了半日;今日郎中刚说她的药需千金丹作引,你后脚就来讨药。许伊宁,你何时变得如此善妒狠毒?"
许伊宁怔怔望着那张曾让她魂牵梦萦的脸,忽然轻笑出声,泪珠却顺着脸颊滑落:"你认为我会做这种事?"
傅江晨握紧拳头,指节泛白:"我也想问,从前那个善良的许伊宁,怎会变成如今这副模样?"他深吸一口气,转身欲走:"你回去罢,今日就当没来过。"
"夫君!"许伊宁踉跄着起身,十指深深扎进掌心,"我祖母的病情绝非虚言,你派人去许府一看便知,我何须骗你?"
傅江晨脚步微顿,刚要开口,远处突然传来撕心裂肺的哭喊:"老爷!我家姨娘吐血了!"
许伊宁心头一颤,果然见傅江晨转身就要往院里冲。
"不许去!"她第一次扯住他的衣袖,指尖因用力而发白。
四目相对,傅江晨眼底再无半分温度:"这药在我手中,我想给谁便给谁。她因你受苦,你凭什么与她争?"
"凭什么?"许伊宁声音发颤,却倔强地仰起头,"当年是你命悬一线,是我冒死将你从疫区背出,若没有我,你哪来的机会用那千金丹?既用了我的情分,这药就该有我一份!"
秋末的雨来得急,不过片刻便将她的裙裾浸透。傅江晨盯着她被雨水打湿的脸,眸中闪过一丝动摇。
"嘭——"
药盒重重砸在许伊宁脚边,碎瓷片溅起划破她的手背。傅江晨的声音混在雨声里:"你要的千金丹。"
许伊宁还没反应过来,便见他已抱起匆匆赶来的许婉莺。那女子半倚在他怀中,斗篷下滑落的目光得意又挑衅。
"安排马车,我要进宫求皇上!"傅江晨的声音渐行渐远,许伊宁望着他决绝的背影,喉间突然涌上腥甜。
她踉跄着扶住廊柱,鲜血顺着嘴角滴在青石板上。远处,许婉莺藏在傅江晨肩头的脸扬起胜利的微笑。
许伊宁死死攥住药包,直到丫鬟来取药时,才发现自己指甲已深深掐进掌心。当晚,傅江晨为许婉莺求见圣上的消息传遍府邸,而她正被病痛折磨得辗转难眠。
深秋的雨夜漫长如年,她蜷缩在床榻上,喉间的血似乎永远吐不尽。门外守夜的丫鬟却聊得兴起:"某些人装模作样咳嗽,真当老爷会抛下许姨娘来看她?也不瞧瞧现在是什么时辰。"
"要我说啊,有些人就是没自知之明。老爷心尖上的人也敢欺负,听说今日还去圣前求药呢。某些人呐,不争不抢就能得到的恩宠,有人抢破头也捞不着,真是可悲。"
雨声淅沥,却盖不住这些刺耳的嘲讽。许伊宁死死咬住被角,直到天光破晓才昏沉睡去。梦里,她竟又见到了从前的傅江晨——那个会在雪夜将她冰凉的脚捂在怀里的男子,那个会为了她一句想吃桂花糕连夜出府的少年,那个在洞房花烛夜许下"此生不负"誓言的夫君。
"伊宁……"梦里的声音温柔缱绻,与现实中的冰冷截然不同。她想抓住这虚幻的温暖,却被一阵急促的踢门声惊醒。
一个面生的婢女端着托盘走进屋内,将三碗冷透的饭菜随意搁在案几上。瓷碗与桌面相碰发出清脆声响,却无半分热气氤氲。
许伊宁强撑着掀开眼皮,这一觉睡得极不安稳,周身骨骼似被虫蚁啃噬般作痛。她蜷缩着等那阵痛意稍退,才拖着绵软的身子起身。傅江晨不许府医为她诊治,下人们便愈发肆无忌惮,连日常用药都断了,如今她只能自己撑着病体外出寻医。
路过花厅时,她瞥见那抹颀长身影。傅江晨身着玄色锦袍,正负手而立,那双曾满含缱绻的凤眸此刻正温柔地望着不远处飞奔而来的许婉莺。女子如乳燕投林般扑进他怀中,他伸手稳稳接住,唇角扬起她许久未见的弧度。
许伊宁轻轻吐出一口浊气,在许婉莺即将扑进傅江晨怀里的瞬间,悄然转身。府门处,车夫套了辆最破旧的马车,车辕歪斜,拉车的马儿瘦得皮包骨,赶车的老仆更是瘸着一条腿。佣人们倚在门边嗑瓜子,见她过来连眼皮都未抬,仿佛她不是这府中的正妻,而是个可有可无的透明人。
自嫁与傅江晨的第三年起,许伊宁便动了离开的念头。她想回许府,想再做回爹娘膝下那个被捧在手心的金枝玉叶,想逃离这方被冷落磋磨的天地。
马车在医馆门前停稳时,掌柜的正巧掀帘而出。见他盯着自己发愣,许伊宁心头蓦地一跳:"掌柜的,可是有事?"
"许小姐?"掌柜的眉头紧锁,"您怎的又回来了?难道……您不知情?"
许伊宁脚步踉跄,险些栽倒在地。她死死攥住掌柜的衣袖,声音发颤:"我祖母……我分明让人将千金丹送回许府了,她怎会……"
掌柜的将她扶至角落,压低声音:"那丫鬟根本没把药带出傅府!药盒刚到门口就被管家截了去,说是傅大人有令。那丫头自觉没脸见您,回府后便悬了梁……我原以为您早知此事……"
"不!不可能!"许伊宁眼前发黑,身子如秋风中的落叶般颤抖。傅江晨说的一生一世是谎话,他给的千金丹是幌子,往昔的温存竟全成了泡影!
她挣扎着爬起,踉跄着钻回马车:"回府!"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决绝。
马车尚未停稳,许伊宁便掀开车帘往下冲。途径回廊拐角时,一抹粉色身影突然撞入眼帘。
"哪来的冒失鬼!"穿粉色衣衫的婢女叉腰怒喝,"若是冲撞了我们姨娘和腹中少爷,你担待得起吗?"
"少爷?"许伊宁愣在原地,目光不受控制地落在许婉莺微微隆起的小腹上。
许婉莺似是才瞧见她,抬手便给了那婢女一巴掌:"没规矩的东西!傅府夫人也是你能呵斥的?滚去柴房反省,省得丢人现眼!"
许伊宁如何听不出她的弦外之音?可此刻她的目光像被磁石吸住般,死死黏在许婉莺的肚子上。那弧度虽轻,却像把尖刀直插心口。
许婉莺轻抚小腹,眉眼含笑:"姐姐可备好傅郎的生辰礼了?我思来想去,这世间怕是没有比这更令他欢喜的贺礼了。"
许伊宁只觉浑身血液瞬间凝固。原来如此……原来为了保住心爱之人和他们的骨肉,他竟能狠心至斯,连她祖母的性命都弃若敝屣!
她扶着墙一步步往回走,沿途经过曾与傅江晨共度的每一处。花厅里他为她簪花的石凳,水榭中他许下诺言的栏杆,如今皆蒙了尘,无人清扫的落叶在风中打旋,凄凉得刺眼。
傅江晨来时,许伊宁正对着窗外发怔。午后的阳光透过窗棂洒在床边,却驱不散满室寒意。他推门而入,脚步轻得像片羽毛:"下人说你去而复返便将自己锁在屋里,还在同我置气?"
他拿起案上绣了一半的荷包,见是鸳鸯戏水的图案,心头一软,声音也放轻:"明日便是我生辰,这另一半……是留给我的?"
许伊宁这才转身,目光掠过他手中的荷包,径直取过剪刀。银剪闪着寒光,三两下便将精美的绣样绞成碎布,丝线散落一地。
"许伊宁!"傅江晨脸色骤变,伸手去夺剪刀,手背却被划出道血痕。
许伊宁面上依旧波澜不惊。知晓真相的那一刻,她连眼泪都流尽了。曾经的誓言像场荒唐的梦,如今梦醒,只剩满地狼藉。
傅江晨被她的冷漠彻底激怒:"许伊宁,你还要闹到几时?罚也罚了,闹也闹了,你究竟要如何才肯罢休?"
他不懂,从前那个温婉体贴的女子怎会变成如今这副模样。刚成婚时,她连他咳嗽一声都要急得落泪,而今这才几年光景……
许伊宁淡淡望着他,眼底再无半分往日情愫。心死之人,连恨都显得多余。她从袖中抽出张泛黄的宣纸,轻轻放在案上:
"和离书我已写好。"
"三年恩怨,皆成过往。"
"自请下堂,望君成全。"
傅江晨最近一次动如此大的肝火,还是他提出要纳许婉莺为妾被拒之时。那日他摔了盏她送的琉璃灯,碎片溅了满地:"许家遇难,我纳她进府不过是为解燃眉之急,你何苦如此固执?"
他永远不明白,她介意的从不是纳妾,而是他说的那句"莺莺头一次成婚,她想要十里红妆"。而今,她终于肯成全这对璧人。
他还是气。
一气之下,砸了她两个瓷杯。
玻璃碎在脚边,分不清更像谁粘都粘不起的心。
他的声音比那天还冷:“你把我傅府当什么?说来就来说走就走?”
“许伊宁,你别不知好歹,这段时日你做的桩桩件件,哪件能被轻易揭过?我待你已经足够宽容。”
宽容?
许伊宁没忍住,眼泪都笑出来了。
他的宽容,就是打着爱的幌子把她囚在这四四方方的宅院里,杖杀她婢女,耗死她祖母,然后嘴上说着不在意许婉莺,转头在成婚前就与她珠胎暗结?
“那我还真是,谢过你的宽容……如若有的选,我情愿你一早放我自由。”
“许伊宁!”
傅江晨眼眶猩红一片,他恨极了她这幅任打任挨的模样。
“你到底在跟我闹什么?成亲三载我自认从未亏欠过你,你就非得恃宠而骄一再逼我?”
好一个从未亏欠!
许伊宁掐紧指尖,任由悲恸在心口游离。
痛到极致,她张嘴,喉咙都哑然。
“你的从未亏欠,就是打着爱我的名头,转身和你所谓的恩师之女婚前苟合?珠胎暗结?你上她床铺的时候可有想过你曾给我的诺言?可还记得你的君子道义?!你的圣贤书?”
傅江晨气笑了:“说来说去,你闹了一桩又一桩,不还是为着在后宅安身立命的事?既如此,我成全你。”
他一把扯过许伊宁,将人打横抱起扔在床榻之间。
“你干什么!”
许伊宁闪身要躲,腰身却被一只大掌死死禁锢。
她逃脱不开,粗暴的吻雨点般密集坠落。
许伊宁一抬头就对上傅江晨猩红的眼。
“你放开我,放开!我祖母还在新丧,傅江晨你不能这样对我!你不能!”
男人动作却粗暴。
“衣服都脱了,你装什么不情愿?许伊宁,省着点力气给后半夜吧。”
她闹了这一通,不就是想要个孩子?
这会儿说要守孝,他偏不让。
“许伊宁,这辈子你都别想离开我。”
整整一夜,许伊宁身上的骨头几乎要散架。
每每想到他也曾这般和许婉莺翻云覆雨,许伊宁便止不住干呕。
无尽的恶心几乎要把她吞没。
她一吐,他动作就更狠,像是要将她拆吞入腹。
挨到结束,许伊宁十根手指指甲尽断,小腹处,难言的疼痛不曾间断。
外头不知何时落的大雨。
雨珠砸在窗沿,瞬息又汇入水流。
许伊宁疼的蜷缩在角落,浑身都在颤,嘴里无意识念着祖母。
她样子太过怜人,傅江晨手指动了动,到底于心不忍,刚想将她揽进怀里。
房门却在下一刻被人敲的砰砰作响。
“老爷!不好了老爷,姨娘她又被魇住了,这会儿心口直难受,还请老爷挪步去瞧瞧。”
只差一指宽就要落下的手猛然顿住。
许伊宁空洞的眼落在他指尖。
意料之中,他转身下床穿衣,一气呵成。
她眼皮都没动一下。
临近门口,傅江晨想起刚刚看见的那双眼,心头微恸,还是回头看了她一眼。
“你好生休息,我晚点回来陪你。”
许伊宁闭上眼睛。
房门关上的那一刻,一抹温热从眼角落下。
大雨,来之匆匆,去之疾疾。
雨停时,许伊宁从床上爬了起来,她要回家。
她不想再待在这,她要回她自己的家。
可总有人不想她如意——
“夫人,真不是小的不给您找,真的是没马车了,许姨娘忧心思家,老爷才吩咐让套了所有马车装东西,陪姨娘归家,这会儿府里马车都在路上了。”
许伊宁轻轻望着天边那抹阴沉的云,喉间腥甜蠢蠢欲动,却被她尽数压下去。
其实,没必要骗她的。
她都听见了。
就在刚刚,傅江晨身边的小厮来传话。
他说的明明是——
“许姨娘思亲,老爷有意同行,套一辆马车备着,待会夫人要是也来,就说府里马车没了,老爷说了得给她长长记性,省得她恃宠而骄。”
她都成全他们了,她都决定不再喜欢他,她只是想回她的家,他为什么非要欺负她呢?
就算不喜欢,一别两宽,各自欢喜也不成吗?
许伊宁麻木的转了个方向。
身后小厮还在唤她,可她只觉得冷。
雨水进了鞋子,湿了鞋袜,冷的人血液都凉。
走到傅府角门,那个才从她榻上下去的男人,这会儿正站在门口。
一身斗篷加身,许伊宁瞧不清他脸上的表情,只看到许婉莺半趴在他怀里。
雨后的风带着湿气,卷来了一句,恶心至极的情话——
“今生有幸相识,莺莺此生无憾。”
许伊宁凉凉勾唇,没等傅江晨的反应。
马车出发,许伊宁也出了角门,朝着与之相反的方向。
她要回家。
许伊宁今生看走了眼,只盼,从此与他再无牵连。
奈何造化弄人。
许伊宁下了决心要回家,结果晕在半路。
再睁眼,又是熟悉的房间。
床边,傅江晨正握着她的手,不住给她试体温。
有一刹那,许伊宁好像又看见了她曾挚爱的少年郎。
她红着眼伸手,一道女声却突兀的想起:“姐姐有孕就该好好养着才是,哪能意气用事,那样作践自己?大人受得住,你腹中孩子也受不住啊。”
许婉莺的声音轻飘飘,落在许伊宁耳中,却生生将她钉在原地。
有孕?
她的身子居然还能有孕?!
她摸上小腹,还没来得及从有孕的喜悦中回神,余光瞥见许婉莺扶着肚子的手,心又重重一坠,欢喜的眼,逐渐被清冷替代。
这个孩子,来的太不是时候。
傅江晨的视线还在许伊宁尚未隆起的小腹上。
不知道是不是许伊宁的错觉,他眼尾像是泛着红,攥着她手腕的五指灼的人心惊。
良久,才哑着嗓子将人抱在怀里:“既有了孩子,就安生过日子,别再闹了。”
迄今为止,他仍旧觉得她在闹。
扑面的胭脂气味,熏的许伊宁胃里一阵翻滚。
她皱着眉,没忍住歪头吐了。
许婉莺嫌弃的连退了数步,身子矫健的,哪里像是病弱之人。
傅江晨却像是没注意,皱着眉等许伊宁吐完,又起身帮她擦嘴喂水。
举止之间,尽是从前恩爱时的做派。
许婉莺站在十步开外,将一切看在眼里,无人察觉处,她十根手指握的泛了白。
许伊宁却只觉得恶心。
她空洞的望着他为自己忙前忙后,眼底没有半点喜悦。
她不知道傅江晨此番是出于何种缘故。
从知道他给药又抢药之后,他和她之间横亘的再不是情爱怨恨,那是一条活生生的人命。
是无法原谅,无法横跨的横沟。
……
之后一段时间,傅江晨一直歇在许伊宁房里。
他一来,傅府的恩宠也随之而来。
从前克扣的吃食、绸缎,一改落魄时,全是捡着好的往她房里送。
因为肚子里的孩子,许伊宁又成了那个傅府人人‘敬重’的主母。
许伊宁大半时间却总是把自己闷在房里。
哪怕有了孩子,傅江晨仍旧不让她回家。
他说:“许家才去了人,你怀着孩子回去,不吉利。”
从前不信鬼神的傅大人,有朝一日居然也会说出‘不吉利’三个字。
这日,傅江晨出门当值,许伊宁难得有了清闲,不用再面对让自己反胃的人。
转头,又在门口看到踏步而来的许婉莺。
仗着周围没人,她一改往日的温婉小意,盯着她肚子的眼神恨不能将她千刀万剐。
“许伊宁,再得恩宠,你是不是很得意?是不是觉得,自己有了这个孩子,地位就稳了?”
她步步逼近,走到许伊宁跟前,猛然抓起她的手摁在自己肚子上,眼底神情尽是不屑。
“你说,傅郎是更在意你肚子里的孩子,还是我的?”
她这话没头没尾。
许伊宁见惯了后院争宠的腌臜手段。
几乎是她话音才落,她就抽回了自己的手,连带后退了数步。
许婉莺却忽然放开了她的手:“许伊宁,我们走着瞧!”
她走的匆忙,没瞧见屏风后的正在写方子的郎中。
这会儿,郎中出也不是,留也不是。
还是许伊宁开口让打破寂静,他才无奈叹气走出来。
“夫人,您这幅身子早不适合生育,若是强行留下这孩子,到日子,怕是母子俱焚呐。”
果不其然。
许伊宁心里有数,得了答复,依旧只让郎中瞒着自己的身体状况。
她要走,就万不能出任何纰漏。
可千算万算,总有人不肯放过她。
当天,许婉莺就小产了。
据说是中毒所致。
听到这消息,许伊宁才从府外回来。
人还没进屋,就被傅江晨叫去了书房。
“为什么要那样做?”
无端的质问,打破了满室清冷。
“许伊宁,你已经有了孩子,我也说了以后我们好好过日子,你为什么还是容不下莺莺?容不下她肚子里的孩子?那是她唯一的念想!”
许伊宁抬头,傅江晨脸上已经覆满冰渣,五指握着桌角,因为隐忍,青筋都若隐若现。
前些日子的祥和温柔仿若镜中月水中花,转瞬即逝。
许伊宁也猜到了。
这样好的时机,她哪里会放过她。
可她只是淡淡望着那双失望的眼。
“不是我。”
“我也多希望不是你!”傅江晨双目猩红:“带上来!”
一声令下,一个丫鬟被拖了上来。
秋霜死后,傅江晨又给她指了个新丫鬟。
平日里,这丫鬟就话不多,这会儿,她战战兢兢跪在地上,都没等人开口,就竹筒倒豆子开始‘招供’。
“夫人知道许姨娘在敬茶那日就伤了身子,又知姨娘有孕,于是逼着奴婢给姨娘送去了香囊,奴婢真的不知道那里头有麝香啊!老爷!求老爷明鉴!”
傅江晨怒火中烧:“人证物证俱在,你还有什么要说的?”
许伊宁还有什么不明白的。
她们觉得她失宠,拢不住人心。
她院子里那些人怕是早被许婉莺收买。
许伊宁无声看了傅江晨良久。
无尽的疲累让她乏力。
他若信她,她压根无需多言。
他不信,她就是说翻了天,他也只会觉得她在狡辩。
“所以,你想要我怎么做?一命赔一命?”
傅江晨被她脸上的淡然刺痛,狠狠砸了手边的杯子。
“事到如今,你居然还不知悔改!”
“既如此,你害她失了个孩子,今后你腹中孩儿出生,就养在她名下,省得将你的蛇蝎心肠教给幼子!”
残阳似血。
许清雨任由那霞光撒在身上,笑得苍凉。
素来只有妾室子女养在主母名下的道理,他为了他心尖尖上的人,还真是不顾纲常。
看着那紫红的天,许伊宁忽然就想起傅江晨迎娶她那日。
她也是迎着这样的夕阳出嫁。
少年人拉着她的手,红了眼,交付整颗真心。
一句“结发为夫妻,恩爱两不凝。”
她就真以为,她和他能执子之手走到白头。
而今,残阳如故,他和她却早不复从前。
她如今,哪里还算得上他的妻。
许伊宁闭了闭眼,酸涩充斥眼眶,也浇灭了她心里最后一丝温软。
“还有呢?”
“什么?”
傅江晨皱眉。
许伊宁再睁眼,眸底只剩一片深幽。
“她还要什么?一次性说完啊,总这样,你们累,我也累。”
她话语情真意切,傅江晨却恼的砸了半个书案。
许伊宁脚边很快被杂七杂八的碎屑堆满,她一步未挪。
气氛僵持不下时,许婉莺的婢女却像是掐着点冲进来。
她慌慌张张没规矩,进来就开始哭。
“求老爷救救我家姨娘!姨娘醒来知道自己没了孩子还再不能生育晕过一回,再睁眼就嚷着要给逝去的孩子作伴,奴婢们拦都拦不住!”
“看看你干的好事!”
傅江晨声音冰冷刺骨,那双眼恨不能将她看穿。
“许伊宁,有时候我真想剖开你的心瞧瞧,里头到底装了什么!”
话落,他沉着脸转身要走。
许伊宁看着他决绝的背影,这段时日,她又何尝不是百思不得其解。
如果可以,她也想把他的心剖开瞧瞧,里头可还有半分她的位置。
攥拳的手松开,傅江晨踏出门的那一刻,许伊宁忽然开了口。
“等等……”
她声音太轻,傅江晨皱眉,回头时,眼底已经攒满了怒火。
“你非得看她死,你才能甘心吗?”
在他眼里,她好似成了个专要人性命的毒妇。
许伊宁有一刹那痛的想哭,盯着他那双无情的眼,眼泪又一滴都落不下来。
良久,她自嘲一般,极轻的笑了一声。
“做傅府的主母累,做你傅江晨的妻子也累,傅江晨,你给我放妻书吧,看在我们曾经的份上,你放我走。”
傅江晨眼底火气一滞。
许伊宁又往前走了一步。
“傅江晨,我不想当你的妻子,不想再当傅府的主母了。”
傅江晨头一次在她眼里看到一眼望不到头的空洞。
印象里,许伊宁的眼睛是亮的,看他时,里头总带着数不尽的爱意。
而今,她却漠然的像在看陌生人,荒谬的话脱口,眼里居然没有半分威胁谎言。
该说她演技太好吗?
傅江晨眼底情绪飞快翻滚,通红的眼眶里分不清是怒意还是其他。
出口的声音却冰冷:“既不想当主母,那自今日起你便滚出秋梨院,往后用度接按妾室标准分配,至于离开,你想都别想,既入了我傅家族谱,你此生都是我傅家的人!”
说完,他转身就走。
速度之快,半点不敢停留。
他怕他再看她那双让人窒息的眼,会控制不住失控。
他一走,屋里的丫鬟就变了脸色。
许伊宁却像是不曾瞧见。
窗外,那颗成亲时种下的枇杷树已亭亭如盖。
她站在书房正中央,抬头,就能看到枝头金黄的果。
“年初的时候,答应过祖母要回家摘枇杷的……”
庭院风轻轻,卷着许伊宁的念想升空。
从眼底砸落的眼泪,却被永远困在了这四四方方的深宅大院。
当天夜里,许伊宁就搬到了偏院。
院落荒废,打扫的人也不尽心。
许伊宁住进去时,窗子都是破的。
门口人随意把包裹扔给她,打着哈欠就走。
院子空下来,穿堂风过,吹的许伊宁心头也空。
她捡起包裹走到房里,强忍了一天的痛意,在夜里彻底爆发。
她一夜未眠,落英院也闹腾了一整夜。
天擦亮时,许伊宁还能听见丫鬟艳羡的声音。
无非是说许婉莺福气好,就算没了孩子,有了傅江晨的宠爱,她的后半辈子也不会难过。
许伊宁听过,扣进床缝的指尖顶到了头,承受不住裂开来。
好不容易挨到天亮,她出门找郎中开了一副下胎药。
这孩子,注定是留不得的,
大抵是觉得这面,见一次少一次,把药递给许伊宁时,郎中还是多说了几句。
“没了这孩子也好,夫人你身子已是强弩之末,落了这孩子,好生将养,许还能等到第二年开春。”
许伊宁却只是笑。
笑望路对面,自马车上相拥而下的二人。
冬天,太难熬了。